昏暗的房間中,一塊如屏幕般的幕布亮起,一只小猴活靈活現,突然出現在幕中,它上下四顧,又撓耳抓地,見前方有一高樹,便前後腳並用,熟練地爬到了樹頂,又用前肢蕩起了秋千。隨後燈光暗下,從幕後走出的並不是一個鮮活的小猴,而是一位手握五六根杆操作小猴皮影的老藝人。在燈光之下、幕布之後,皮影並不是一層僵硬的“皮”,在那一層“皮”之下,是生命的再現。
文| 北京 楊倩 王嘉穎

幻影思人成大戲神州流傳越千年
漢代高承的著作《事物紀原》中,記載了一段關於漢武帝的浪漫愛情故事。兩千多年前,漢武帝的愛妃李夫人不幸染疾故世。李夫人傾國傾城、妙麗善舞,生前深得寵愛。佳人早逝,漢武帝很是悲痛,提筆寫下了“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寧?”的詩句來哀悼。思念心切的漢武帝神情恍惚,荒廢朝政,日夜對著李夫人的畫像獨自憂傷,朝廷重臣都甚是擔心。一日,大臣李少翁出門,遇見一群小孩手持布娃娃玩耍。在耀眼的太陽之下,這些布娃娃的影子仿佛擁有了生命,姿態栩栩如生。李少翁見此景後連忙回到家中,用棉帛裁剪成了李夫人的輪廓模樣,然後著上顏色,裝到竹竿上。等入夜之後,搭上帷幔,用燭火代替陽光,李少翁在帷幔後只消用手控制竹竿,李夫人便仿佛“活”了一般。漢武帝見此番情景,龍顏大悅,每當想念李夫人之時,便會召李少翁進宮請李夫人“現身”一解相思。
皮影戲由皇宮深院傳入平常百姓家,成為深受民眾喜愛的一門傳統藝術。圖為皮影作品《霸王別姬》
李少翁這場“方術”或許就是最早版本的皮影戲。“請李夫人影子獻舞之事”廣為流傳,引起民間藝人爭相效仿。從此,皮影戲由皇宮深院傳入平常百姓家,成為深受民眾喜愛的一門傳統藝術。到清朝年間,康熙皇帝專門安排五品官員管理皮影戲,許多豪門鄉紳擁有“私家”皮影戲班,逢年過節都要搭台演出,甚至通宵達旦或連演數十天的“連本戲”,可謂“皮影盛世”。
皮影博物館藏著藝術家對中華傳統文化的堅守。圖為皮影藝術博物館創始人之一王淑琴正在為參觀者講解皮影(淩藝珊 攝)
清末動盪的社會使得盛極一時的皮影行業逐步凋零,一直到今天,新的娛樂方式不斷出現,人們對於皮影這類傳統娛樂方式需求愈來愈少,在百年間一直止步不前的皮影似乎正在被時代拋棄。但是仍然有這麼一群人,始終不忘俯身拾起掩蓋在歷史長河中的文化瑰寶,為這個屬於中華民族的千年藝術做些什麼。
北京六環通州區內的一個普通居民樓中,藏著一個特殊的博物館——崔永平皮影藝術博物館。
博物館的創始人崔永平與王淑琴夫婦,是北京西派皮影的繼承人。崔永平早在1983年出國演出時,發現收藏中國皮影的德國博物館居然有100多家。“外國人給我們講中國皮影”,這對於一個中國人而言是種巨大的刺激。那時,崔永平暗下決心,“一定要辦一座中國自己的皮影博物館。”
但是事情並沒有預料的那般順利。夫婦二人省吃儉用攢下了十多萬元,正準備籌建博物館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擊垮了“皮影夢”。1993年,40多歲的崔永平不幸罹患中風,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漢一夜之間倒下了。在醫生的救護與妻子的陪伴下,他雖然醒過來,但多年積蓄也花光了,皮影博物館變得遙遙無期。夫婦倆並沒有放棄,他們起早貪黑趕工,從頭開始存錢,甚至變賣了北京二環的老房子;他們走訪了許多地方,四處收集關於皮影的點點滴滴。幾經周折,2004年4月22日,崔永平皮影藝術博物館終於正式開館。
踏進這個250平方米的小小博物館,仿佛進入了一個皮影的夢幻世界,這裡陳列著各種各樣美輪美奐的皮影。每一個皮影都頗有講究,皮影的皮主要是牛皮或驢皮,驢皮的保存時間更久,由專門的師傅處理,隨後便是設計圖樣、雕刻、上色、晾曬,每一個步驟都需要熟練的操作練習。除了皮影,博物館裡面還有不少表演用的樂器。在皮影的表演中,“皮”只是外殼載體,真正給予它“生命”的,是表演者的“操耍技巧”與“吹拉彈唱”。表演者不僅要操縱皮影,還要會配合樂器道白配唱。只有“動”“聲”“景”三者全具,才能為觀眾呈現一台又一台亦真亦假、如幻似夢的“影子大戲”。但這是一項難度系數頗高的技術,如今能像王淑琴一樣活靈活現地表演皮影之人,已經少之又少。話說到這,她不禁歎了口氣,“怕是快成絕活咯。”
博物館展廳的一面牆上,貼滿了外文報紙與外國人的照片,都是對這間小小的皮影博物館的介紹以及外國參觀者與崔永平夫婦的合影。由於平時參觀人數少,博物館以接待預約外賓或學生團體為主。來的人少,盈利也微小,繼承人更是談不上。隨著時間推移,皮影已逐漸淡出當代人的視線中。對於多數年輕人而言,皮影只是小孩手中的玩物,或是高高在上的古老藝術。王淑琴說,“辦博物館不是我們的目的”,希望這份屬於我們自己的民族文化能夠更為廣泛地被大眾認識,而不讓它“流落”國外,成為一門失傳的藝術。
王淑琴有一個拿手表演——“猴子上樹”。一只小猴從制作到最後的表演都是由這位六旬老人獨立完成,她似乎擁有古老的魔法一般,用自己的高超技藝為小猴注入了生命。表演結束後,小猴被收納在一個箱子中,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一次從箱子中跳出來。
這個小小的博物館像小猴的家,王淑琴是它“生命”的賦予者。隨著老一輩藝術家漸漸老去,它是否能夠繼續擁有這個家?又是否能夠繼續延存“生命”?
要想重新煥發“藝術生命”,皮影就需要與“新”相結合。圖為山村的老人和孩子觀看來村演出的皮影戲
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皮影這個古老的傳統藝術正面臨一個尷尬的局面——難以融入現代社會。
皮影原料成本高、製作周期長、不方便保存等特點,導致它無法適應如今快節奏的社會。於是現今的皮影從過去的娛樂為主轉換為欣賞為主,其靜態藝術價值遠高於動態藝術價值,作為工藝品被廣泛購買收藏。如果皮影淪為束之高閣的藝術,無法成為喜聞樂見的大眾文化,最終只會被擺放在博物館中,成為沒有“生命”的文物。
要想重新煥發“藝術生命”,皮影就需要與“新”相結合。在傳承復興這條道路上,不僅僅有崔永平夫婦,許多皮影藝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嘗試。
京西皮影選擇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第六代傳承人——“袖珍人”。有志不在“身高”。這群平均個頭不到一米三的“袖珍人”,齊心協力創立了龍在天皮影劇團,他們自己經營、自己創作,第一次把皮影戲屏幕和大舞台真人演員有機結合,獲得了“第三屆國際道情皮影節”最佳皮影表演一等獎等獎項,吸引許多觀眾將目光重新投向皮影這門古老藝術。
近幾年,泰山皮影也一直在研究如何將皮影更好的商業化。運營總監曹先生說,“外國人對皮影更感興趣,而對於國人則需要創新。”泰山皮影對皮影表演做了較大改革,將投影、錄音等多媒體技術運用在表演中,在劇目裡融入了大量現代卡通元素,引來越來越多的家長帶著孩子走進皮影戲院。栩栩如生的皮影在幕布上跳躍著、翻滾著,台下的孩子們興奮極了,小眼睛瞪得溜圓,目不轉睛地看著,不時發出陣陣歡笑,連陪同的家長也聚精會神,重溫了一把兒時記憶。
皮影戲是一門表現力極強的藝術,以誇張的動作表演為主,這使它沒有語言障礙,十分適合走向世界。早在上世紀的中國動畫中,就有將皮影戲融入媒體的嘗試。比如,《大鬧天宮》《葫蘆娃》等動畫片的不少人物動作、形象、配樂等,均參考了皮影戲,頗具中國特色,時至今日仍是一代又一代中國人心目中的經典動畫形象。
在當今新時代,技術發展一日千里,各種各樣的媒體形式層出不窮。“皮影戲”這個曾被束之高閣的傳統藝術,需要求新求變、順勢而為,使自己在新的幕布下再次“活”起來,用絢爛多姿的身和影,繼續演繹精彩的中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