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香港的士司機的疫境生存


在香港這樣一個以“高效率、快節奏”而聞名的城市裡,的士在市民生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每個人可能都接觸過形形色色的的士司機。在或專業高效、或“兜路”亂收費,或熱情善談、或全程“黑面”的背後,香港普通的士司機們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從2019到2020年,“無縫銜接”的暴力社會運動和新冠肺炎疫情,令的士司機們面臨怎樣的生存境況?帶著這些問題,記者採訪了三位普通的香港的士司機。

|香港      羅影

【萬家燈火】香港的士司機的疫境生存
在香港這個以“高效率、快節奏”而聞名的城市裡,的士在市民生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每個人可能都接觸過形形色色的的士司機(圖:香港特區政府新聞處)

揸的士工時長收入低
靠勤揾食

一早5點多出車,傍晚7、8點收工,一天工作近14個鐘頭,每周工作7天,對60歲的的士司機鄭師傅來說,這是常態。早兩年市況穩定的時候,他每天出車時間甚至高達十七、八個小時。

鄭師傅早在1981年就入行做的士司機,不過中間斷斷續續地經營過食品貿易生意,“生意做不下去了就轉揸(開)的士,有了新的機會就再去做生意”。2017年,食品生意再次失敗,鄭師傅宣布破產,重新開啟每天十多個鐘的的士司機生涯。

因生意失敗而轉開的士的司機不在少數。在香港開的士入行門檻不高,時間又相對自由——雖然大多數的士司機每日開工時間都長達十幾個鐘,但他們認為這是自己的選擇,“有的揀,有事隨時可以停一天,不用被迫OT(加班),不用看老闆臉色”。

與鄭師傅相比,50多歲的黃師傅則比較“佛系”:每天早上6點開工,傍晚5點收工,一周只開5天,周六周日休息。在如今的疫情之下,扣除車租、石油氣費,一個月收入大約只有八、九千港元。不過,因為有政府提供的每月6,000元、為期6個月的補貼,而本身住公屋的租金很便宜,黃師傅的這份收入也夠維持家用了。

黃師傅1990年代入行,在他的回憶中,90年代是香港的士的黃金年代。那時候沒有普及智能手機,大部分香港人的晚間娛樂是唱卡拉OK、打保齡、去各種會所消費,每晚8、9點後,的士供不應求。

同樣在1990年代入行的梁師傅,當年開夜更的士,很快賺夠錢付的士車牌首期,擁有了車牌。持有幾年後,的士車牌價格翻番,2010年,他將車牌賣掉,收益不菲。之後,他租用車行或私人車主的的士車,每日朝六晚六開工,在如今的市況下,每月賺約15,000元左右。

在香港,的士車牌是一項很好的投資品。目前,全港共有15,250輛市區的士(“紅的”)、2,838輛新界的士(“綠的”)和75輛大嶼山的士(“藍的”),這一數目已多年維持不變。由於香港特區政府於1998年停止發放新的士牌照,在那之後,要擁有的士牌,只能通過自由市場買賣。供應有限、所有權是永久性的,又能帶來穩定的車租收入,因此的士牌在投資市場上頗受青睞。2015年最高峰時,市區“紅的”牌照成交價高達725萬港元,之後稍有回落,目前在500萬上下。

雖然買的士牌也可以像買樓一樣分期付款,但高達百萬元的首期是普通的士司機無力負擔的。香港大部分的士司機是租用車行或私人車主的車來開,每天交數百元固定租金,因此,“時間就是金錢”對他們而言是真真切切的。

為了節省時間“踩多兩轉(多跑幾趟)”,很多的士司機都儘量壓縮吃飯時間。鄭師傅一般不吃早餐,午餐也很少約朋友或同行一起吃,“那樣太慢了,我一般是自己去茶餐廳很快解決一頓,車就停在路邊能看得見的地方,有時候碰到警察來抄牌,我飯吃了一半就不吃了,趕緊把車開走。”

【萬家燈火】香港的士司機的疫境生存
新冠肺炎疫情的傳染風險令的士司機成了一個高危職業。家人勸他們停工,但這一行“手停口停”,大多數司機在無奈之下還是選擇繼續開工。圖為旺角街頭,的士司機等待客人(圖:中新社)

黑暴疫情衝擊
低谷中艱難生存

雖然辛苦,但幾位的士司機都算樂觀,“累是累的,一天揸(開)十幾個鐘(小時),但在香港,所有服務行業都這樣,大家一樣辛苦。”

數十年的士司機生涯,他們見多了各種各樣的乘客,也見慣了高高低低的市況。然而,2019年暴力程度空前的社會運動和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令他們大呼“未試過”。

持續至今的新冠肺炎疫情不用說,對整體社會經濟打擊巨大,的士行業當然不能倖免。疫情嚴重的時候,很多人居家辦公,學生不去學校,沒什麼人搭的士,機場、關口也都沒乘客。尤其7月開始的第三波疫情期間,政府禁止食肆晚6點後堂食,晚上的街面更加冷清。不少士司機開工一天,除去石油氣費和車租,賺到的錢連吃餐飯都不一定夠。

此外,新冠肺炎疫情的傳染風險令的士司機成了一個高危職業。在一些歐美國家,疫情導致的出租車司機死亡率甚至高於醫護工作者。家人勸他們停工,但這一行“手停口停”,大多數司機在無奈之下還是選擇繼續開工。“只有儘量做好清潔防護嘍”,口罩、消毒水、搓手液這些自不必說,鄭師傅告訴記者,他還自己購買了一台消毒霧化機放在車裡,既為保障乘客也為保障自己。特區政府為的士司機提供的免費檢測,他主動去做了兩次。

“近20年來最慘的就是這兩年了”,有的士司機感歎,除了今年初開始的新冠肺炎疫情,2019年持續大半年的黑暴,對他們的衝擊也很大。

梁師傅說,自己開了這麼多年的士,從來沒想到香港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以前就算示威,三條行車線佔兩條,還會留一條給人走的。現在(注:指去年黑暴期間)是佔掉全部的線,所有的路都不給你走,走出去就挨打。”平時同行老友們之間用來相約吃飯飲茶的社交軟件群組,那段時間的主要內容變成了大家互相通報“哪裡又有暴徒堵路了,哪裡又被攔住了”。

有心的的士司機,以前也會每日收集交通相關的新聞資訊,比如公共交通工具的班次變更、近期哪裡會有大型群眾集會,等等,這樣他開工時就能選擇合適的路線,“趨吉避凶”。但2019年下半年接連不斷的黑色暴力事件讓司機們防不勝防,“不像以前的那種集會,它有一個固定地方,我避開那條線路、不去那一區就行了,去年是像打游擊一樣,隨時隨地的,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哪裡就又堵上了。”

至於暴力程度,更是讓的士司機們大歎“前所未聞”。“那些後生仔簡直玩到癲,玩到好上腦”,最讓梁師傅憤慨的是,暴徒們“整爛交通燈”,“沒有交通燈,那些公公婆婆過馬路好危險的,畢竟不是個個司機都那麼禮讓的。”巴士又時常被迫改路線,平時可以在樓下坐車的老人家,那時候不知道要去哪裡坐車。“我遇到過婆婆要去看醫生,沒有巴士可坐,上了我的的士,我說那裡封路了走不了呀,她說,那你就找一個離得最近的地方給我落車,我再自己走過去。真是好辛苦呀。”

鄭師傅受影響更大。2019年10月初,他在一次日常出車時,被堵路的暴徒打斷了四條肋骨,的士車也被砸到完全報廢。雖然受傷嚴重,但鄭師傅並沒有想過放棄這一行。僅休養了一個月,他就重新開工,“一方面是要養家,另一方面,我自己很喜歡開車的,對我來說,開的士是一種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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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範行業評價
盼有公平競爭

鄭師傅從不“揀客”,無論長途客還是短途客,他都禮貌相待。遇到因動作較慢而不受的士司機們待見的公公婆婆,他也不會故意繞開,“有些走路不方便的老人家,搭的士只坐幾個路口,我就順路載他過去,有時候只有兩三個路口,我連車資都不收。”

但不是所有的士司機都有這樣的心態。有些司機會拒載短程客或故意兜路、甚至濫收車資,有些司機對待乘客不禮貌、全程“黑面”,由此引致不少香港市民和遊客對“的士佬”的負面評價。

鄭師傅希望香港的士行業能推出一個評價系統,以便將優質司機與劣質司機區分開。比如,日本計程車多年前就開始有優良等級的劃分;在台灣,常用來叫的士的手機應用程式裡有一項功能,乘客可以把服務好的司機加入“我的最愛”,日後再叫的士時可以直接選擇。鄭師傅希望特區政府或相關機構也能推出這樣的應用程式,根據的士司機的服務態度,是否有揀客、拒載、兜路或濫收車資的情況,以及交通事故率、交通規則遵守狀況等進行綜合審查,評定優劣等級。

困擾香港的士司機的另一個大問題是優步車(Uber)。今年9月,24名Uber司機在上訴後被終審法院裁定非法取酬罪成,每人判罰款數千元不等。雖然判定司機有罪,但終審法院在判詞裡強調,有關的召車服務是否可以在港營運是關乎運輸政策,並非法律問題,法庭無權作出裁決。

事實上,自2014年進入香港市場以來,Uber究竟是合法還是非法,一直爭議不斷,界限不清。不時有Uber司機被逮捕的新聞傳出,但Uber平台至今仍在運作,並不斷登廣告招攬司機。

的士司機們大多對此非常不滿。梁師傅認為,Uber車不用交“份子錢”,也不用遵守傳統的士行業的各項行規,對普通的士的生意影響很大,“至少影響我們三成生意啦,政府應該有明確的態度,Uber在香港到底合不合法?要是不合法,就應該徹底取締它的平台;要是合法的話,我也可以去做呀。”對梁師傅而言,他並不抗拒變化,但不願去做“可能不合法”的事,更憎惡“不公平的競爭”。


本文發表於《紫荊》雜誌2020年12月號


編輯:李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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